“藏書萬卷可教子,遺金滿籝常作災(zāi)”,是黃庭堅為朋友書齋的題詩。籝是盛放器物的竹籠子。意思是說,藏書萬卷可以教化子孫,而遺金滿簍常常會招致災(zāi)禍。這是詩人人生經(jīng)驗的總結(jié),也應(yīng)該是他目睹許多教訓(xùn)得出的深刻啟示。
給子孫教什么、留什么,是從古到今每個家庭都會遇到的問題。在這道考題面前,許多家長往往不及格、過不了關(guān)。但歷史上也不乏一些有識之士,他們對待“留什么”的見識和態(tài)度,很能給人以啟迪和教誨。
漢代的疏廣,是皇太子的老師。他的兒子疏受,也是太子的伴讀。有一天他對兒子說:“我聽說‘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現(xiàn)在我們宦成名立,不退,怕以后會后悔的。”于是上書請求退休,得允。皇帝念他父子教育輔助太子的功勞,加賜黃金20斤,皇太子另贈黃金50斤。
如何使用這筆巨大的財富,鄉(xiāng)鄰與家人無不關(guān)心。疏廣回到家鄉(xiāng)后,每天賣金置酒,請族人、故舊、賓客相與娛樂。看這樣一天天的下去,子孫們有點(diǎn)坐不住了。這時,一些與他要好的人勸他為子孫立業(yè)產(chǎn)。疏廣聽后,說了一番很有見地的話:“我豈老悖糊涂到不念子孫的地步!但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就算我沒有什么教化子孫,也不愿意留財以增加他們的過失。”聽了這番話,人們更加敬佩他的為人了。
與皇帝一同平定天下、功稱第一的丞相蕭何,對給子孫“留什么”,則另有一番考慮。他病重時,將全部家財捐給國家以充軍費(fèi)。平時“置田宅,必居窮僻處,為家不治垣屋”。他說,后世如果賢良,他們就效法我的節(jié)儉;后世如果不賢,什么都不留,這樣也免得被有權(quán)勢的人家所劫奪。這番計較,可以說得上是“為之計長遠(yuǎn)”了。
俗話說:窮不過三代,富不過三代。世上沒有人能夠靠吃祖宗的老本而長久的,也沒有人能夠給子孫遺留錢財而使其享用無窮的。留錢的,錢飛了;留房的,房倒了;留地的,地荒了;留位的,位變了。又豈止飛了、倒了、荒了、變了?這些上輩留下的財富,有的恰成為子孫后代奢靡怠惰、不思進(jìn)取的“媒糵”,為他們從富貴顯赫走向窮困潦倒提供了條件。
世間唯德可以長久,唯德可以與功業(yè)俱成。唯有遺德于后,才能馨香長遠(yuǎn)。
東漢有名的“四知太守”楊震,清廉自守,拒友人暮夜贈金。他貴為太守,卻令子孫蔬食步行。故舊想為他置辦產(chǎn)業(yè),楊震堅決不肯。他說:“使后世稱為清白子孫,以此遺之,不亦厚乎?”在楊震看來,給子孫留下清白的名譽(yù)和良好的門風(fēng),才是最厚重、最靠得住的遺產(chǎn)。
最有意思的當(dāng)數(shù)辛棄疾了。這位曾參與北伐的愛國志士,在福建安撫使任上時,向朝廷請求罷職歸隱。他的兒子勸止他,辛棄疾專門寫了首《最高樓》詞責(zé)備兒子。小引云:“吾擬乞歸,犬子以田產(chǎn)未置止我,賦此罵之。”
詞中寫道:“待葺個、園兒名‘佚老’,更作個、亭兒名‘亦好’。閑飲酒,醉吟詩,千年田換八百主,一人口插幾張匙。”南方有諺曰:一口不能著兩匙。辛棄疾用此諺,謂富貴無常,所需有限,日食兩餐,夜睡三尺,沒必要貪多求富。
留產(chǎn)留財,既“損其志”,又“增其過”,為什么還會有人聚斂錢財為子孫留?清代學(xué)者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分析得頗為近情近理。
他說:身為王臣,已離饑寒之苦,而漁獵不已,即使蠢愚到不能醫(yī)治的人,又何至于這樣呢!他們斥田廬、藏珠玉、飾第宅、侈婚嫁,潤及子孫,姻親族黨艷稱不絕,則相尚以迷,雖身受歐刀而忘之矣。妻妾子女環(huán)向以相索,始于獻(xiàn)笑,中于垂泣,終則怨謫交加而無一日得安于其室。一行為吏,身為子孫之仆隸,驅(qū)使死辱而莫能逃。這些孱弱的人受到家庭內(nèi)部的威逼,甚于國家憲章的制約,這也是夠可悲而令人同情的了。
王夫之的結(jié)論是:“天子而斤斤然以積聚貽子孫,則貧必在國;士大夫斤斤然以積聚貽子孫,則敗必在家;庶人斤斤然以積聚貽子孫,則后世必饑寒以死。”遠(yuǎn)看歷史,近看現(xiàn)實,鏡鑒歷歷在目,值得高懸在每個人頭上。
(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