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沂艦艦長張廣耀:十年磨“艦”,他做祖國的“值更人”
臨沂艦在大洋上破浪前行。趙井冬攝
海軍臨沂艦艦長張廣耀
《紅海行動》全國公映后,臨沂艦在后甲板舉行了一場“特映會”。
這部累計票房達36.51億的燃爆大片,讓全國觀眾記住了臨沂艦這位特殊的“男一號”。
“特映會”上,臨沂艦官兵們津津有味地看著影片,投向大屏幕的眼神里滿是自豪。
熱切而又激動的觀影人群中,沒有張廣耀的身影。那天晚上,他貓在艦長室里,像往常一樣安靜地看書。
事實上,直到今天,這位臨沂艦第二任艦長都沒有看過這部以臨沂艦撤僑行動為背景的影片。
“我不習慣我們的軍人始終處在榮耀的高光中,軍人面對戰(zhàn)火、面對危險,沒什么值得炫耀的。”他說。
盡管張廣耀不習慣,但并不妨礙他和戰(zhàn)友們親身經(jīng)歷的這一“榮耀時刻”被《黨的十八大以來大事記》《改革開放四十年大事記》等歷史文獻記住。
在體現(xiàn)大國風范、大國軍隊擔當?shù)暮甏髷⑹轮校R沂艦注定是繞不開的字眼。在中國戰(zhàn)艦序列里,你可能很難再找出一艘像臨沂艦這樣,在現(xiàn)實中和熒幕上都扮演過“英雄的角色”。
如同作家的“那一本書”,歌手的“那一首歌”,《紅海行動》里那艘?guī)浛岬膽?zhàn)艦,正是臨沂艦的“那一個角色”。
“臨沂艦是角兒,我們不是。”張廣耀說,“但能讓臨沂艦成為角兒,是我們的幸運,更是我們的使命。”
我們正駛在一片前所未有的“開闊水域”
“臨沂艦哪里去了?”這兩年,臨沂艦似乎從公眾視野里“消失”了。
“我們專心干了一件事,給航母遼寧艦當‘帶刀護衛(wèi)’。”聊起這個話題時,張廣耀冷靜克制的表情開始有了變化。
“我們是最懂遼寧艦的一艘艦。”張廣耀幾乎是一口氣,以一種排比的方式揭秘了臨沂艦這兩年的神秘航跡:“遼寧艦第一次實彈射擊時,我們在它的身旁;遼寧艦第一次遠海訓練,我們是航母編隊中的一員;殲-15第一次夜間著艦,我們是它們降落航母的基準艦……”
眼前的這位艦長雖然不習慣自己“高調(diào)”,但絕不允許任何質(zhì)疑臨沂艦的聲音。
“遼寧艦成長的每一個關(guān)鍵節(jié)點,我們都在。”話語斬釘截鐵,難怪張廣耀的搭檔、臨沂艦政委趙井冬說他是一個“特別有決斷力的人”。
的確,在記者連續(xù)兩天的采訪、觀察中,張廣耀的話語體系里很少出現(xiàn)那種很圓融或模棱兩可的詞匯。尤其是站在駕駛室,眺望著大海談論未來時,他言談時的急速、眉宇間閃過的激情,毫不掩飾內(nèi)心深處的自信。
這位在臨沂艦上快速成長起來的艦長,跟隨臨沂艦出色完成了中俄聯(lián)演、亞丁灣護航、也門撤僑等40余項重大任務。
這些廣為人知的故事,張廣耀不打算重復講述,而是試圖提煉總結(jié):“我們正駛在一片前所未有的‘開闊水域’,很多時候都在‘全速前進’。”
速度有多快?臨沂艦“大事記”清晰記錄了他們“全速前進”的航跡——
入列不到3個月,完成一課目基礎(chǔ)訓練;入列未滿半年,成功發(fā)射導彈5枚,創(chuàng)造了海軍同型艦新紀錄;入列僅9個月,通過全訓考核……
都說四十不惑,即將迎來40歲生日的張廣耀越來越堅信自己的判斷:新時代就是這片前所未有的“開闊水域”,“全速前進”的不僅是他們,整個海軍都在開足馬力“全速前進”著。
從小癡迷軍事的張廣耀,中學時課桌底下壓的是一張英國“無敵”號輕型航母圖片。多年之后成為臨沂艦艦長,他才知道,臨沂艦前身與“無敵”號來自同一個國家——
英國海軍著名的“花”級反潛護衛(wèi)艦“苜蓿”號,在二戰(zhàn)結(jié)束后先是被賣往香港做商船,接著被人民海軍購回搶修改裝,命名為“臨沂”號護衛(wèi)艦……
個人記憶與歷史進程的交織疊合背后,是中國海軍與世界強國海軍實實在在的“時間差”。在整整一代人的成長過程中,中國海軍的發(fā)展就如同這個國家的發(fā)展一樣,開始了讓世界驚訝的加速追趕。
在世界目光里,這片“開闊水域”迎來越來越多新型戰(zhàn)艦的身影。“過氣網(wǎng)紅”不斷讓位“新晉網(wǎng)紅”,已成為中國海軍快速發(fā)展征程上再尋常不過的風景。
“足夠的水深,才能托得起來這么多現(xiàn)代化軍艦;足夠開闊的水面,才能容得下我們這一代艦長魚躍般的成長。”這位出生于1979年、伴隨著改革開放大潮成長起來的海軍艦長,有著對時代直覺般的敏銳洞察。
得知記者乘坐復興號,從北京不到3個小時便抵達青島,他立刻說:“新時代的高鐵,被我們這一代人趕上了。”
張廣耀所言非虛。這位6歲時跟著父親出遠門、第一次看到軍艦的農(nóng)家子弟,軍校畢業(yè)后一度認為自己“干到副團就到頭了”,未承想迎面遇上新型戰(zhàn)艦井噴的時代。尤其是當上艦長之后,帶領(lǐng)艦員研究練兵打仗的純粹時光讓他著迷,并源源不斷給他注入雄心和信心。
“我們面前的‘水域’足夠開闊,能有多大作為,取決于你自己想有多大作為。”他說,“現(xiàn)在,我對未來有無限憧憬。”
讓自己和這艘艦一起快速成長
如果不是休假回家,張廣耀還不會知道,自己竟然說夢話,還說得那么清晰。
愛人告訴他,休假7天,頭三天他都在說夢話。那些清晰的夢話里,一個反復出現(xiàn)的詞是“抓緊時間”……
2016年,張廣耀接替高克,成為臨沂艦第二任艦長。盡管他已是艦上名副其實的“老人”,但緊張焦慮仍在第一時間攫住了他——此刻,他得證明自己配得上這艘艦和老艦長的盛名。
盛名之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最初的日子里,張廣耀連做夢都在適應臨沂艦艦長這個角色。
“我在適應這個崗位,這個崗位也在適應我。”張廣耀不斷提醒自己,“再不能像以前一樣等著別人下命令了,自己就是下命令的那個人。”
夢境和夢話是突然有一天消失的,那一天來得比張廣耀預想得要快。因為他很快意識到,最大的壓力不是來自于這艘艦的盛名,而是來自于內(nèi)心深處對本領(lǐng)的恐慌。
在張廣耀看來,入列服役7年的臨沂艦,“就像一個男孩的青春期暴漲,個頭已經(jīng)長起來了,但還要長肌肉、長思想、長見識、長文化”。
6年前的一幕,至今仍深深刺激著張廣耀。中外聯(lián)演期間,一位外軍將軍受邀登上臨沂艦參觀,留言寫道:“這是一艘整潔的、漂亮的、舒適的戰(zhàn)艦。”
“他繞開了所有關(guān)于戰(zhàn)斗力的字眼。”張廣耀覺得這句留言刺眼極了。幾天后,他到美國海軍“伊利湖號”巡洋艦上參觀時,受到的震撼不亞于那句留言,也明白了人家為何要那樣留言。
“百年海軍不是一句虛言,在很多方面,我們必須承認差距。”弄清楚了這一點,張廣耀不再焦慮,決心“讓自己做得更好一點,和這艘艦一起快速成長”。
“我會做得更好嗎?”每當這樣問自己的時候,張廣耀仿佛又回到少年時代。
從小喜歡冒險的他,曾嘗試著從漂浮在海邊的小漁船底下穿過,嘗試著躺在芙蓉樹的樹杈上仰面往下掉,還曾在同學的注視下,跳到剛剛挖出的棺材坑中……
從小到大,他最不怕的就是自己和自己較勁:“我很好勝,我不服的不是輸,是我明明能做到,但我卻沒有做到。”
某種意義上,成為艦長的他,仍像當年那個喜歡冒險的少年一樣,不愿待在“安全舒適區(qū)”。他總覺得臨沂艦最佳的狀態(tài)還遠沒有到來。他深信,所謂成長,原本就是不斷突破臨界的過程——“一艘軍艦的遺憾和一個人的遺憾是一樣的,就是老了還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跳多高。”
盡管張廣耀一再強調(diào)“風險可控”,但骨子里的冒險性格總是時不時誘惑著他,催生著也固化著他敢于擔當、敢于嘗試、敢于探索的可貴品格。
這種品格,在為臨沂艦不斷贏來新榮譽的同時,也在為這艘艦注入新的氣質(zhì)。
“我們不懼怕任何對手!”張廣耀說,一艘戰(zhàn)艦一定要有膽氣和血性,就像他和搭檔趙井冬那句共同的口頭禪:“專治各種不服——即使是拉歌,我們也要爭第一。”
堅持是一種態(tài)度,更是一種能力
過去的生活和訓練,總是反復在張廣耀現(xiàn)在的生活里顯現(xiàn)威力。
1999年,張廣耀參加了國慶五十周年首都大閱兵。作為海軍大連艦艇學院閱兵方隊十二排面的基準兵,他從日復一日成千上萬次的動作中,體會到7個字的人生真諦:“堅持、忍耐、高標準。”
這段經(jīng)歷,給張廣耀帶來的豐富體驗此后將不時浮現(xiàn),也理所當然成為他當艦長的重要養(yǎng)成。
“堅持是一種態(tài)度,更是一種能力。”他深信,即使資質(zhì)和能力并不是很強的人,只要足夠堅持,積累的能量就了不得。
小時候,張廣耀和爺爺奶奶一起住。趕集時,看上一雙鞋,他就會反復在奶奶面前嘮叨這雙鞋,直到把奶奶煩得把錢塞給他,讓他趕緊去買。
在張廣耀身上,還有讓人更為驚訝的例子——他和女同桌堅持了12年的戀愛長跑,終成眷屬。
從1998年考入軍校算起,張廣耀堅持了18年,其中10年時間扎在艦上,實現(xiàn)了當艦長的夢想。
有時候,堅持和忍耐同為一體。臨沂艦入列7年來,年均海上執(zhí)行任務時間超過200天,最多的一年出海達到了315天。
任務強度大,張廣耀治艦標準絲毫不降。在他看來,依法治軍,法即標準。
雖然回家少,但他專門為女兒制定了11條“軍規(guī)”。一次全家吃飯,他和女兒定好規(guī)矩:不許弄灑米飯,弄灑了就打屁股。結(jié)果,女兒還是灑了。女兒怕打屁股,連忙說:我錯了,我錯了。爺爺奶奶解圍:知錯就好,吃飯吧。張廣耀不為所動,堅持打了女兒屁股。從那以后,女兒知道了:定好的規(guī)矩必須執(zhí)行。
治艦,如治家。“孩子的成長取決于習慣養(yǎng)成,一艘戰(zhàn)艦的戰(zhàn)斗力也取決于習慣養(yǎng)成。” 張廣耀認為,好的艦風,“每一分鐘都應該被好的養(yǎng)成填滿”。
他常對艦員們說:“我這個艦長也是一代代老艦長一錘子一錘子敲打出來的。為了你們的成長,我也要敲打你們。”
眼下,網(wǎng)上關(guān)于“996”的加班模式討論正熱。張廣耀認為,軍人沒有討論的前提。“我們不是雇傭軍,為這個國家和人民守更,是義務,更是本分。”
他喜歡艦上用“更”來稱謂很多崗位:值更官、瞭望更……“我們是為祖國值更的人,哪一天、哪一夜、哪一更,都得堅守,不能分神。”
這些年,張廣耀休假回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參與了一艘戰(zhàn)艦成長的他,缺席了愛人的生產(chǎn),缺席了兩個孩子的成長,缺席了家里太多重要時刻。
善于在工作中找“最優(yōu)解”的他,最大困惑是尚未找到陪伴家人與為國服役的“最優(yōu)解”。
家與國,這個普通人不會刻意思考的話題,卻是張廣耀需要面對的常態(tài)命題。他的最大武器,是家人的理解支持與彼此的堅守忍耐,以及艦長這一角色所特有的使命感為自己注入的力量。
張廣耀和搭檔趙井冬有一個共識:現(xiàn)在真正是大浪淘沙的時代,“只有真正有信仰的人、真正熱愛這身軍裝的人,才能受得了這個強度、吃得了這份苦”。
“時代在淘汰人、塑造人,也在挑選人。”那天已是半夜時分,采訪臨結(jié)束的時候,張廣耀突然冒出這句話:“沒有負重,怎么可能有很多機遇?你看,許多機遇都在等著有能力、有定力的人呢。”(王通化 陳國全 李唐 李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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